皮埃尔·布吕内尔是巴黎大学教授、神话学专家，他主编过权威性的《文学神话词典》，今年又出版了《当代神话词典》和涉及3000多部有关作品的《堂璜词典》。布吕内尔认为神话里的人物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产生和演变的，这些词典对于如何理解虚构的作品和人物有着重要的作用，可以说建立了神话解读的规范。法国《读书》杂志为此采访了他，并在第277期（1999年7、8月合刊）上刊登了对他的访谈录。
安提戈涅、海伦、奥尔甫斯、费得尔、奥德修斯……希腊人似乎永远占据着首要的地位。
不错，占优势的是希腊人。与人们可能会有的看法相反，由于一些与我们学校的体系有关的原因，希腊－拉丁文化的传播要比《圣经》的文化远为广泛。令人惊讶的是拉辛的剧本只有两个取材于《圣经》，其余的都是从古代的题材里获得灵感的。
堂璜这个人物可以追溯到17世纪初，这个例子是否因此才更引起人们的兴趣？
在这个或那个时候，会产生一种被称之为现代神话的东西。堂璜——浮士德也同样如此——是这方面最生动的例子。他确实产生于文学：他出自一个据说是蒂尔索写的、在1630年出版的剧本。他的起源当然比较模糊，无疑有着民间传说的成分和塞维利亚城的地方色彩。无论如何，这个人物的形象是如此成功，因此突然被广为接受，铭刻在人们的想象之中了。这是诱惑者与死亡的神奇会合。从前已经有了一些像提修斯或宙斯这样的诱惑者，以及一些与死亡搏斗的英雄。堂璜的独特之处，完全在于这两者的结合。这个诱惑者从玩弄死亡的游戏开始就受到了一种限制。对爱情也许不能开玩笑，不过对死亡也是不能开玩笑的。
您的《堂璜词典》解释了理查逊的洛夫莱斯、拉克洛的瓦尔蒙、普鲁斯特的斯万、阿尔贝·科恩的索拉尔……而卡萨诺瓦的例子则更为惊人。
这是一些围绕堂璜旋转、而又不与他混为一谈的仆从。以索拉尔为例，如果说《领主的美人》的第一部分包含着一系列堂璜式的参照的话，第二部分却更加接近于《特里斯当与伊瑟》。至于卡萨诺瓦，我们是看到了一个历史人物的神话化。在神话形象与现实形象之间进行着一种混合。卡萨诺瓦认识堂璜，而且把他作为楷模。有人甚至说过，他曾与他的同胞罗朗佐·达·蓬特合作了莫扎特的歌剧《堂·乔万尼》。因此他即使不是模仿，至少也是在进行竞争。
一个被一位作家想象出来的人物变成了集体的神话，您怎样解释这种非常罕见的现象呢？
我认为答案很简单：借用斯丹达尔的名言，就是在这个或那个时代广为传播的某些定见的结晶化。对此必须加上迷惑－厌恶这一对反义词。
在这方面，您的神话解读规范是否使您理解了一些最新的现象，也就是女性的解放及其在文学上的后果：女侦探、女冒险家、女杀人犯的增多？
神话都是与新的现实相适应的：人们不是看到出现了所有的堂璜吗？我们现在面对着一种纵情的狂欢：女人在大张旗鼓地进行报复。还有您听我说，古典的神话里决不缺少女人！阿芙罗狄忒、阿尔忒弥斯、雅典娜、赫拉，都是非常强大的神。当代的妇女有着杰出的楷模！
您无法用神话来解释一切。例如对于一个世纪以来通俗文学里无数的侦探，您能说些什么呢？
确实，侦探更接近于功能而不是神话。不过话虽如此，奥狄浦斯却是一个最为重要的调查者，他就像今天的一个侦探那样进行着他的探索……不要忘记，侦探是与神秘相对照的，这从定义上来说是一种神话的处境。
您会同意把这些人物的创造者与其他的小说家区别开来。例如两种在篇幅上可以比较的作品，巴尔扎克塑造的突出典型比左拉要多得多。
我要告诉您，在我看来，左拉的作品要比巴尔扎克丰富得多。巴尔扎克创造了一些活生生的人物。左拉则是通过神话来塑造的。在他的创作方式里，有一种自觉的和有条理的基础，它可以产生一些几乎是普遍性的、就像娜娜那样的人物。在普鲁斯特的作品里也同样如此，以至于在《追忆逝水年华》里时时都可以看到对神话的参照。或者在萨特的作品里：一个像《苍蝇》这样的剧本里是明显不过的了，但是在他的小说里也是一样的。当一部作品具有一种形而上学的尺度的时候，神话的尺度就几乎总是在介入；而当一位作家处于人类的环境里的时候，神话的尺度就不存在了。
那么米歇尔·图尼埃呢？
我对他的要求比较苛刻。我很喜欢读图尼埃的作品，承认他有高超的技巧，也很有深度，不过我要说的是重新摄制的影片。想想鲁滨逊和星期五，《桤木王》里的吃人妖魔，《流星》里的孪生兄弟，还有《吉尔与贞德》。这些人物如果没有它们的楷模是难以想象的。对于尤瑟纳尔的作品，人们同样可以谈论重新摄制的影片，优美而博学的改编。左拉或萨特则相反地为我们提供了一些独特的创作，不过它们是以神话为基础的。最近在重读原版的《正午的分界》的时候，我发现克洛代尔在剧本的开头写的不是“人物”，而是“空无一人”。我认为这样写是很美的。对于一个作家来说，他的理想不就是向我们介绍一些最有意义的、而不是可以贴上标签的人物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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